【策瑜】荒涂横古今
周瑜篇
世人多叹孙郎和周郎有总角之好，骨肉之分，只有周公瑾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孙策无数安抚人心谎言中的一个。
当初孙坚迁家于舒县，孙策广泛地收合江淮间的士人大族，而周家当然也在孙策的结交范围内。周瑜也承认，当初拜访孙策，不仅是因为他扬名在外，更是为了给周家找一条明路。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一看，就看尽了他之后的人生。
他走进孙家就见到一个以锦束发的少年，坐在桃树上，含笑低头打量着自己。周瑜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，也不躲不闪地望了回去。孙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他一下子从桃树上跃了下来，如同遇到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和周瑜熟稔地攀谈了起来。一来二去，他们真成了好友。
后来周瑜曾想过，是不是他们的初见也是孙策安排好的。
然而没多久孙坚就死了，孙策带着寡母孤弟迁徙去了曲阿。周瑜知道孙策不是这么安分的人，果然没多久就收到了孙策投奔袁术的传闻。他微微一笑，把孙策传给他的书信拢进了怀里。
等到孙策传信给他要东渡，周瑜立马借着探望从父周尚的理由，前往丹阳。孙策一到历阳便出兵迎接他。等到破刘繇，孙策已经聚集了数万人，周瑜看的出来以孙策的能力取吴会平山越不在话下，比起这个孙策更加担心周家的丹阳。周瑜帮助孙策一事袁术肯定已经知道了，这么一来他肯定不会放任周尚继续担任丹阳太守。孙策让周瑜回去镇守丹阳就是怕让袁术得了先机。
不过他们还是晚了一步，等周瑜回到丹阳，袁胤已经到丹阳上任了，周瑜按下性子，他知道现在只能和周尚一起回到寿春。不久，吴景和孙贲也被召回了袁术的身边，周瑜知道袁术是想借此削弱孙策的势力。孙策也没有闲着，立刻派徐琨讨袁胤，并且让他代领丹阳太守，又借着僭号这一旗子批判袁术，又向朝廷表明了忠心，私信吴景和孙贲，好让他们顺利地脱离袁术的掌控。
周瑜当初只问袁术要了居巢长一职，像袁术表明自己没有建功立业的野心，袁术也办法强迫他，而且他手下养个闲人也顾不上，于是在周瑜借口东归的时候把人放了。周瑜便拐着鲁肃投奔了孙策。
那天，孙策亲自出来迎接他，授予了他建威中郎将，从此周瑜成了孙策最重用的人之一。周瑜知道他下在孙策那里的投资终于得到了回报，可他内心却还有一点不满足。他不知道孙策用的究竟是周瑜这个人，还是周家的大族声望。他不知道孙策那双含笑的眼睛里，有几分是真情，有几分是假意。
周瑜知道孙策内心敏感多疑，他从袁术手下发家，必然不会给其他人同样的机会，他奖赏部将给的最多也只有三千兵。当初派徐琨讨伐丹阳时，袁胤的兵马全归到了徐琨的手里，之前孙策立根不稳，只是记在了心里，并没有行动，等到吴景回来，孙策便把他派往了丹阳。
那天晚上，孙策曾经带着酒找过周瑜，如同他们年少时光一般端着酒杯在树下畅饮。周瑜知道孙策不仅是找他来喝酒的，不过孙策不开口，他也不愿问，只是默默地给他斟酒。终于，孙策盯着酒杯中月光的倒映，慢慢地吐露了想法。
“公瑾，你可知在我父旧部中最有声望的其实并不是我，而是徐将军。他随着我讨刘繇，击张英，立下了赫赫战功，现在又领了丹阳太守，多数人眼里怕只有徐琨，而没有孙策。”
周瑜没有给孙策回答，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：“那伯符又是怎么想的呢？”
孙策盯着周瑜的脸，一字一句地说“李术劝我借吴景替徐琨，公瑾以为如何？”
周瑜放下酒杯，轻笑了出来：“既然伯符已经拿好了主意，又何须问我的意见。我和伯符何时不是一心的？”
看见周瑜的笑孙策的表情也舒缓了起来，他挑起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嗔怪地看着周瑜：“其他人的意见怎么能和公瑾的相提并论，我好不容易得了你这块美玉，当然要放在心口万分珍重了。万一公瑾被其他人惦记上，那我不得后悔到死。”
孙策这一番话乍听上去是情深义重，但是其中的有多少情周瑜心里也清楚。不管他多么在意，升堂拜母互通有无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特权。况且孙策来找他之前不也已经问过了李术的意见了嘛？
而且孙策特地挑了徐琨这件事询问他的意见，就是来打探周瑜的，周瑜也拿捏了一下孙策的底线。同时周瑜也是从袁术那里投奔过来的，孙策也暗暗敲打周瑜不要投奔其他人。周瑜领了他的意，也给了他一个满意的回答。
吴景代徐琨位之后，周瑜曾经私下拜访过徐琨，看见他那张失意的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徐琨是个失意者，他又何尝不是。面对孙策，他从来没有赢过。
后来孙策带着一干大将讨皖城，任命他为中护军，却在庆功宴上把庐江太守之职给了李术。周瑜忘不了李术领庐江太守后望向他的那一眼，漆黑的眼底倒映着室内跳动的烛光。不知为何，周瑜竟然对李术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情。
哪怕在第二天早上遇到了从孙策房中出来的李术，周瑜对他挑衅的神情也不以为意。他从来不奢求他对孙策的投入的感情会得到回报，他只是想站在孙策的身旁陪伴他。
然而连这个愿望也没办法得到满足，建安五年，孙策薨。周瑜听到了孙策死后，拼着一口气带兵奔丧。江东还未平，周瑜不想看到孙策死后，心血也付之东流。等到新主立，他才有心思询问张昭孙策死前可曾说了什么。
“明府曾谓昭说：’若仲谋不任事者，君便自取之。正复不克捷，缓步西归，亦无所虑。’此外无他。”
周瑜不得不承认，即使到最后一刻他依然读不懂孙策。
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李术反叛的消息。周瑜知道那封“有德见归，无德见叛，不应复还”的信不仅是写给孙权的，也是写给他的。孙策不在了，李术也没必要和他继续待在同一个阵营了。孙权拿着那份信若有所思，他明白李术是借着江东望族的支持才敢领兵反叛，只是现在内部人心不齐，孙权一时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攻讨李术。
周瑜见孙权苦恼于人选，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张失意的脸庞。他向孙权谏言道：“孝廉可否听闻过前丹阳太守徐琨？”
“曾有耳闻。”
“徐琨也是一员猛将，当初将军取任命吴景代之，他内心肯定愤愤不平。而且他是孙家的宗亲，比起其他人肯定更加忠于孙家。现在孝廉掌事，正愁无人可用，不如正好给他这个机会。”
孙权素闻徐琨英勇，听周瑜这么说，略一思忖，便决定让周瑜和徐琨、孙河一起前去讨伐李术。李术闭城自守，即使粮食乏尽，妇女皆或丸泥而吞之，也不愿意向周瑜低头。破城而入的那一天，周瑜看见李术站在城墙上，低头看着他，眼里却是满满地不甘。周瑜觉得李术眼睛盯得不是他，而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孙策。
周瑜最后砍下李术的头颅时，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孙策死前并没有提到他。周瑜不知道这句话是否能够化解他的不甘，又或者是激起他内心更大的不甘。他只是蹲了下去，轻轻地合上了李术到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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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术篇
李术曾经想，孙策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劫。
当初李术还在袁术麾下的时候，他曾听闻过孙坚的威名。不过孙坚对他来说只是个轻狡之徒，不值得有什么可留心的。所以李术听到孙坚死讯也不意外，只是为明公可惜，失了一员猛将，也可怜孙坚的儿子们，小小年纪就失了父亲。在这乱世之中，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就像失去了凭依的树苗，怎抵挡得住这大风。然而他没想到的是，孙策的根远比他猜测的扎得更深。
那天他刚从扬州回到寿春拜访袁术，刚进他府邸就见一个頳颜玉貌，一身戎装的小郎君，向门口走来，那双纁玄色的眼睛微微上挑地看着他，这一眼深深地望进了他的心里。等他回去问过左右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孙坚的长子，孙策。等孙策渡江转斗，所向皆破，李术也跟着投奔了孙策。
李术自诩不是一个好赌之徒，在这乱世之中比起豪赌一场，他更加喜欢稳中求胜，当初他拜入袁术麾下也是这个原因。当然，袁术对他不算坏，也没有辜负他的气侠指明，只不过好的不痛不痒。若是以前，他原是不会在意这些的，但是那天见过孙策之后，心底有一小块肉折腾了起来，挠也挠不得，忘也忘不掉，每天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。
可是有个影子一直横亘在他和孙策之间——周瑜。他们总是成双出现，似乎从一开始，大家都默认了，孙策身旁就是周瑜。
人非木石皆有情，不如不遇倾城色。当他一遇到倾城色，那原本不痛不痒的袁公路便不够看了。所以李术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个决定——投奔孙策。
这是李术人生中第一次豪赌，他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，赌上了自己的心，不论输赢。
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，满盘皆输的他站在城墙上被周瑜枭首的时候，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决定。这场赌，他败了，但是周瑜也没赢。
“周公瑾英俊异才，与孤有总角之好。”
当初周瑜归来，李术曾问孙策为什么对周瑜赏赐如此之厚，孙策想了想，用这句话回了他。李术知道自己虽然算是孙策的心腹，但是孙策还有吕范，有虞翻，有孙河，有凌操，有二张，现在还有个周瑜。然而他不甘心只做孙策的心腹。
李术某一次不经意间看到周瑜凝视着孙策的神情，他便知道周瑜和他一样，对孙策也怀了不同的感情。李术从此在孙策面前谏言的更加频繁，他迫切地想向别人证明些什么，到底是对孙策还是对周瑜，他也不知道。
而孙策对于他的异常没有任何反应。
后来袁公路死了，孙策带着一干大将破刘勋，其中当然有李术和周瑜。在庆功宴上，孙策当着周瑜的面亲自许了李术庐江太守，并给了他三千兵让他守皖。李术听到孙策的话受宠若惊，他当然知道庐江是孙策化了大功夫打下来的，此时孙策把庐江托付给他表明了对他极高的信任。
他甚至暗喜，孙策心目中谁的地位最高，已是不言而喻。
李术婉拒了两三次之后便应了下来。他在孙策给他敬完酒之后，深深地看了对面的周瑜一眼。周瑜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没什么表情，只是垂下眼默默地喝酒。
从李术身边走开后，孙策又拿着酒杯，从容地走到了周瑜的塌前，暗自打量了一下周瑜的表情，扬起了微笑，戏谑道：“公瑾，我听闻桥公二女皆为国色，不如我纳大桥，你纳小桥，这样我们也算是有兄弟之实了。”
李术听了孙策的这句话，心一下子就坠了下去。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，却不敢抬眼去看孙策。
周瑜听闻孙策的话，瞥了从刚才开始就没什么动静的李术一眼，轻笑道：“瑜何敢不从。”
“好！乔公二女虽流离,得吾二人作婿,亦足为欢。”
孙策喝了不少酒，等酒宴结束，他也醉的差不多了。李术见孙策双颊泛红，单手撑着案，闭着眼假寐。李术看着人都走的差不多了，便想过去叫醒孙策。孙策微微睁眼，看见是李术，笑了起来。他拉着李术的袖子让他把自己扶到屋里去。李术向来是对孙策没办法的，他扣着孙策的腰，让他靠着自己，慢慢地走了过去。等进了屋子，把孙策放在了床铺上，却仍然脱不了身。
孙策微微侧身，仰起头看着李术，乌黑的发丝零散在了床榻上，他握着李术的手腕，轻轻地拍了拍，说：“今天太晚了，不如仲道就休息在我这里吧。”李术看着孙策擎着自己的手腕，在心里苦笑了一声——他知道孙策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，同时他也不想拒绝。
他掀开被子，拉着孙策躺了进去。
一夜旖旎。
李术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晚上，他抱着孙策，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感受着孙策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可以欺骗自己说他已经完全拥有了孙策。可下一秒他就反应了过来，他知道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。他可以是孙策的谋士，可以是孙策的心腹，可他们永远只能是主臣。
他暗暗咬牙，为什么只有周瑜，在孙策身边可以让人忘记他们是主臣。
当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，孙策死了。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前一黑，撑着桌子才没让自己倒下去。他咬着牙，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消息。他没有像周瑜率领军队奔丧，孙策死了，他的念想便断了。谁当江东之主他并不关心。所以当江东望族派人跟他协商，让他反孙权时，他也答应了。
当孙权举兵攻皖时，他宁愿咬着牙闭城自守，也不愿归降孙权。最后粮食乏尽，城门破开，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周瑜还是穿着那天那件红衣，握着刀向他走来。没想到他最后仍然逃不开孙策。
“孙策在死前没有提到你。”周瑜举着刀对他轻声地说了这句话，李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，在这一瞬间，周瑜落下了刀，李术的头滚落到了他的脚边。周瑜拭了下刀，提起李术的头，又把刚才那句话的后半句补上，“也没有提到我。”
“严刺史昔为公所用，又是州举将，而李术凶恶，轻犯汉制，残害州司，肆其无道，宜速诛灭，以惩丑类。今欲讨之，进为国朝扫除鲸鲵，退为举将报塞怨仇，此天下达义，夙夜所甘心。术必惧诛，复诡说求救。明公所居，阿衡之任，海内所瞻，原敕执事，勿复听受。”
END